「如果那熊孩子说的不是杀光中国人，而是黑人、墨西哥人或其他少数族裔呢？鸡毛秀还会如此毫无顾及地播出来吗？」这是围绕鸡毛秀的争议中最常听到的一种说法。对此问题的答案我想没什么人会有异议，但这却让我想到了去年发生的另一件事。
这件事没引起什么波澜，我想大多数人可能都没听说过。在去年NBC的《Saturday Night Live》一次节目中，著名黑人歌手、奥斯卡影帝Jamie Foxx在提到他的新电影时说了句「I kill all the white people in the movie」。看起来这比鸡毛秀说杀中国人还要严重，毕竟还不是出自小孩之口。但结果大家也能猜到，除了个别保守派照例出来骂了两句外，这事几天后就平息了下来，没有主流媒体跟进，绝大多数白人都没感觉到自己被冒犯。
要解释这问题，还是得先谈谈「政治正确」。种族问题是美国政治史上的一大心病，因此从60年代民权运动中催生的「政治正确」的思潮就一直试图掩盖这种族问题的伤疤。现如今政治正确已经成为美国公民社会的普遍共识，渗透进社会的方方面面，以此来保护在历史上被歧视的少数族群那颗至今仍易受伤的心。有时这种对政治正确的执着甚至都会变得「虚伪」和矫往过正，比如新出版的马克·吐温作品为了政治正确把原文所有的n-word都改成了 slave。事实上这些年西方知识界文化界已经有些人开始警惕西方社会过度的政治正确，认为这也是 stereotype，并会损害思想与言论的空间，像英国知名推理小说女作家P.D. James甚至把政治正确看作是「linguistic fascism」。
接下来的问题是，在政治正确影响如此之大甚至都有些过度的西方社会特别是美国社会，为何会出现政治正确的双重标准？我们都能想到如果有人公开说「杀光黑人」将会引起的巨大反响，但为何说「杀光白人」就没事呢？这原因我想就在于「政治正确」这一概念本身的偏向性：这种避免言语侵犯其他群体的「政治正确」就是用来保护弱者而不是强者的。就像我前面提到的，少数族裔因为其在历史上遭受的苦难而有了一颗玻璃心，对任何能勾起其痛苦回忆的言论都特别敏感，而「政治正确」就是保护这些弱者的手段，同时也是避免这个国家的历史创伤再次被揭开。然而强者是不需要保护和同情的。
回到鸡毛秀的问题上。在我看来鸡毛秀无顾及地播出这一片段以及之后中国人对此的不同态度很大程度上能归结到对中国人到底是强者还是弱者的定位上。如果中国人是强者，就像听到Jamie Foxx言论的白人一样，不会对此有大的反应，最多认为这节目图样图森破罢了。但要是弱者，再满不在乎那不成了阿Q了吗？然而现实的状况是，无论是中国人整体还是美国的华裔族群，无论是自我定位还是旁人的态度，都充满了既是强者又是弱者的矛盾。一方面近现代史上中国人遭受了如此多的磨难，同时在美华裔的历史也是一段长期受压迫受歧视的历史，即便在上世纪40年代排华法案被废止后这种歧视仍未中止，80年代的陈果仁案和90年代末的李文和案便是其中的代表。在如此历史背景以及现实的歧视下，华裔对这种言论的敏感自然是可以理解的了。而在另一方面，中国整体国力在最近数十年间急速上升，而在美华裔也已被美国社会看作是model minority，美国华裔家庭平均年收入超过白人家庭一万多刀，几乎是非裔家庭的两倍之多，也难怪不少美国人以及华人自己会把华裔族群看成是强者，是与非裔、西班牙裔等不同而能够WASP一样开得起玩笑的族群。
我想鸡毛秀是认为华人能经得起这样玩笑的，没料想到华裔群体的反弹，他们忘了华裔终究和 WSAP 是极为不同的，是一个与黑人、犹太人一样有着惨痛历史的族群。那些把这事权当玩笑的中国人也是一样，我想他们这不是受了冒犯还忍气吞声的阿 Q，毕竟精神胜利法是在完全无力反抗时才会拿出来用的。他们这是真的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了解或是不在乎以前的屈辱史。这是强者的心态。
这种因强者和弱者定位矛盾引发的争议在美国不是第一次了。几年前奥巴马刚上台时《纽约时报》曾刊载了一幅漫画，用一只被枪击的黑猩猩来影射奥巴马。纽时当然不会不知道种族问题特别是黑人问题的敏感性，他们仍刊登了漫画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总统是强者，而讽刺总统是不会错的，甚至是美国的另一种「政治正确」。然而这则漫画仍引发了巨大的争议。纽时忽略了奥巴马身上的多重身份，总统的身份是强者，但黑人的身份是弱者。因而许多黑人仍旧认为这则漫画冒犯到了他们。
今天的中国人以及美国的华裔族群也有着强者和弱者矛盾的双重身份，鸡毛秀事件的争议便是这种矛盾的一次体现。